郭老兵是个锤不扁、淹不死的人

来源:爱民航 2021年12月23日 浏览量:

1976年7月,我的师由代号33560更名为84808部队,完成了开赴“反修前线”,从湖北花园移防甘肃武威的战略调动。部队说走就走,说干就干,可是,万余名官兵的人生轨迹从此改变,谁又知道前路有多少苦,前程会弯几道弯?

虽说是建功西陲男儿志,却也会一夜征人尽望乡。

武威古称凉州,一到营房果然很凉,大夏天,水管里的水凉到扎骨头,晚上睡觉必须盖被子。而当时我们在湖北,每天晚上睡觉捂个大蚊帐,还必须穿背心,不能光脊梁,汗流一床,凉席上能拍出涛声来。

武威凉是因为海拔高,平均海拔1632米,南有祁连雪峰,北有腾格里沙漠,是高山沙漠之间的一小块绿洲。古诗云: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凉州七里虽长,但难见胡人,不闻琵琶,只有雪峰皑皑,天苍野茫,泥墙草顶,遍地黄尘。凉州为兵家必争之地,汉武大帝刘彻以“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的宏图大略拿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河西四郡,使这里一度出现“丝绸西去,天马东来”的热闹景象。然而此后战乱不断,丝绸之路时断时续,“玻璃宝眼紫髯须”的胡人也不见了踪影,是为苍凉史话。

话说我部铁流滚滚,望西而来,师宣传队、篮球队边走边演边比赛,宣传邱少云部队,“火”得一塌糊涂。而我战斗部队则重拳发力,重磅出演,一战成名,天下点赞。两件事:一是邱少云生前所在连150人成建制武装泅渡黄河,这是规定科目。其二是突发事件,8月2日武威暴雨引发洪水,多名老百姓被困于石羊河中,我部以三人轻伤的代价,联合兄弟部队,成功抢救老百姓17人无一伤亡。

这两件事,老侦察兵郭松海都参加了。


郭松海1970年入伍,河南唐河人,白净脸,大眼,瘦高个儿,腰板笔挺。他是侦察连的训练标兵,也是师教导队示范班成员,曾有师里开大会示范军姿,让他上台当“模特”的事例。兵们公认他是干部苗子,可是“苗子”也有绕不过去的缺憾,他因为家里穷,念到小学四年级就回生产队放牛了,按河南土话说,那叫蚂蚁尿到石碑上——湿(识)字不多。

本来侦察科是把他当参谋培养的,送到参训队训了半年,然后回到侦察科当见习参谋,如果表现好,提干的事手拿把攥。上班第一天,科长王守忠(1958年入伍,青海贵德县人)让他向各团发指示,那时没电脑,指示是手写的,字好字坏一目了然。王科长一看郭松海的字,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当着郭松海的面拿起电话联系,让他一个小时之内离开侦察科,到鸡公山下师教导队示范班当兵去。王科长是师里的英模人物,曾因剿匪荣立二等功,耳朵被土匪用枪打掉了一块,人称“缺耳朵科长”。他的严厉是出名的,他严格把关是对的,但对于郭松海来说,那等于是一记闷锤砸到脑袋上了,一个扫荡腿给跺到深渊里了,苦孩子的提干梦瞬间就碎了一地,回家是继续放牛还是种地的问题摆到了面前。

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翅膀折了,羽毛掉了,再想起飞比那不会飞的鸡还难。可是,王科长不知道的是,他打掉的这只“凤凰”那可是吃过铜豌豆的,煮不烂、锤不扁、反弹力大、从不认输。郭松海不仅从头再来,又成一条好汉,甚至还被王科长的这个“驱逐令”逼成了一个书法家。

郭松海立志成为一个有文化有武功的好兵。从那时起,十多年,他训练再苦再累,不忘练字,一遍遍抄的是《孙子兵法》,既要苦读兵书,又要把身段放低,这也是兵法的一种。

捕俘训练,跃起者为郭松海,扫腿者为陈秋和(1970年入伍,河南唐河人,退伍后在老家当了多年的村支书)。

郭松海随警侦连到武威去的时候,已经当了七年大头兵。之前那一年,解放军裁军一百万,我师从甲种师精简为乙种师,警卫连与侦察连合并成一个连,改称警侦连,干部立马少了一半,郭松海提干的希望再一次像倒进沙漠的水,转眼就不见了。连里决定让他复员并且谈了话,郭松海虽然不舍,但只能接受。他说,老兵要有老兵的样子,我要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兵白当了。我的行装打包后,还坚持站了最后一班岗。师里参谋长张根太听说了这事,沉着个脸,叫了一个参谋跟在屁股后头,背着手低着头,从王家岗走到侦察连。他对迎上前来的连长说,训练尖子不能都搞走了,你想想办法。

就这,郭松海的行李没装车,他留下来了。

师侦察连是师里的“脸面”之一,可谓走路响当当,证书贴满墙,陆上似猛虎,水中赛蛟龙。当年武汉武斗正酣,“720”事件把中央特派员王力包围到一栋楼里还打了他的耳光。师侦察连奉命解救此人,他们穿上便衣,混入重围,徒手攀上高楼,神不知鬼不觉把王力解救出来。

侦察连的武装泅渡能力也是天下无双。跟我一个车皮拉到部队,在侦察连当兵的张建军曾经很牛气地对我说:“我一枝冲锋枪四枚手榴弹外加挎包水壶一双解放鞋一条武装带一身军装,游过长江,军帽都不湿——如果风平浪静的话。”

我师85团(166团)携带重武器横渡长江 贺永保摄

我师87团(168团)邱少云生前所在连武装泅渡长江延百亮摄

1970年侦察连新兵在老兵带领下准备泅渡长江。第三路第二人为郭松海。

水性这么好,邱少云部队在兰州武装泅渡黄河自然少不了侦察兵参与。虽然精简成了一个排,但人们寄希望这群浪里白条翻江倒海。

不过今天我们主要讲郭松海与战友一起救人的事,渡黄河这事下次再聊。

侦察排泅渡黄河威风八面之后,班师回营,于七月下旬入住武威新城大院靶场东侧营房,旁边是大操场,杀声山响,西望是大礼堂,军号嘹亮。1976年的八一建军节恰逢周日,官兵们濯洗征尘,放松心情,有好菜无好酒地嘬了一顿。哪知正乐呵呢,情况说到就到:8月2日晚,作战值班室电话铃声大作。作训科参谋游东明(1965年入伍,湖北云梦人,后任168团团长)接武威地区的求救电话:因祁连山区连降多年不遇大暴雨,造成山洪暴发,石羊河水位骤涨,南营水库被迫泄洪,直接威胁武威城区的安全。更要命的是石羊河中有十几个老百姓在掏石头、挖沙子,被洪水围困,随时有被洪水冲走的危险,急需抢救!

游东明说:“我接到武威地区救援请求后,立即报告师首长阅批,急电19军请示获批准,随即令警侦连赴现场抗洪抢险。后又派168团3营增援,时间持续了一天一夜。”

晚8点,正在连点名的警侦连接到命令,立即由连长李宁春带领水性最好的侦察排登车前往。其时,侦察排排长探家,六班班长郭松海代理。汽车开到武威东关石羊河大桥,灯光下看到大桥西边的桥基已被洪水冲垮,侦察排全体下车跑步通过大桥,来到地势较为平坦的河西岸。

石羊河平静时的样子。

石羊河上游的南营水库。1976年7月我部百余官兵曾在此表演武装泅渡。当天有小雪,水温低于摄氏5度,百姓穿着棉袄观看,200多米距离部队游了20多分钟——人全部冻僵,划不动水,直往下沉。危急关头,岸上军民齐声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为水下部队加油。部队登岸后,一位北京老兵让我打开他的烟盒,可他哆哆嗦嗦就是夹不住,最后一下夹了四支一块点上,然后说了一句,他妈的,差点要了老子的命。十几天后,水库泄洪,又差点要了郭老兵他们的命。

南营水库附近村庄 木仔林摄

石羊河属季令河,平时河里基本没有水,卵石密布而宽阔的河滩是百姓挖沙取石之地,偶尔也有军区坦克训练团的坦克拖着一两公里长的滚滚黄尘飞驰而去。但今天的景象却十分恐怖:干枯的河面骤然变成了约150米宽的大水,挎包大小的石头被水冲着向下游翻滚,呼啸的水声和石头翻滚的哗啦声非常震撼,让人毛骨悚然。

郭老兵看到,被围的老乡站在河心的一个小岛上,这个岛是因为在两边挖石头而堆出来的。距离大桥直线距离100余米。他的直觉是必须马上救人,否则,水如果再上涨,就会把这些人冲走,那时再救就来不及了。坦克训练团开来了两辆装甲输送车,想冲过河救人,无奈第一辆刚入水就被冲歪在水里,另一辆不敢动了。

现在,只有派人过去,了解情况,稳定民心,再设法行动。果然,现场总指挥师侦察科科长王守忠命令,马上涉水过河。

这些年轻的侦察兵虽然见惯了长江的大风大浪,但谁也没见过流速每秒近20米的冰雪水。他们知道,这几十米距离就是生死线,下水后一旦被冲走,第一个险关是撞上石羊河大桥的桥板,此时大桥半圆形的桥拱快被水淹没了,人撞上桥板,马上送命。第二个险关是河中翻滚的大石头,只要撞上,就是一个死。第三个险关是山里下来的雪水水温只有五六度,五分钟之内就能把人冻得手脚无法动弹。三道险关就是三把钢刀,等着侦察兵们在刀尖上跳舞。

天已经黑了,装甲车把车灯和探照灯打开,几道光柱射向河中,让汹涌的河水看起来更加势如牛奔。侦察兵们决定分成几个战斗小组冲击小岛。正在准备时,郭松海借着灯光看见有人下水,但没看清是谁,只知道这个兵很快就被冲倒了,被人们救到了岸边,身上有血。

侦察兵们心中恐惧增加了几分,但无人退缩。这是军队铁血文化养育的品格,后退的耻辱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郭松海知道,如此湍急的水流中,身上带任何东西都不行,腰间拴绳子就是送死,他决定做一次大胆的尝试,只穿短裤下水,先冲过去上岛再说。他与五班副殷国发(1974年入伍,河南周口人)商量,从小岛上游80米处下水,两人拉着手往里冲,互相照应。郭松海说,如果水深咱们就游,以防水里的石头撞伤。郭松海记得清楚,殷国发穿着解放鞋,而他没有穿,怕碍事。

然而,人的力量与大水相比,如同蚂蚁撼大象。他们刚冲出十余米就双双被冲倒,顺流而下。郭松海手扒脚蹬往岛的方向冲,却直接掉进了一个淘沙挖出的大坑里,他的头顶咚地撞在坑边缘,因撞击力量大,坑边的砂石粒直接嵌到了他的头皮里。有一瞬间,他失去了意识,直到身体被水完全淹没,才猛然清醒。生死关头,郭松海不愧是军中好儿男,作为侦察排最老的老兵,带头大哥,他不能退。他感到有浩然之气直冲丹田,喘了一口气,心一横,借着水流缓冲的劲再次跳起来冲锋,还好,这次没被冲倒,他第一个登上了河心小岛。

小岛之上,老乡们已经绝望,他们换上对襟黑色小袄,跪在地上咚咚地朝着根本看不见的河神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有几个人在商量冲过河去的可能性。还有一匹吓傻的骆驼卧在地上,目光呆滞。当他们看到一个光着身子,满脸血光的人过来时,顿时惊呆,以为真是河神现身了,木木地看着郭松海,不知说啥。郭松海气场强大:“我是解放军,你们现在一律听我指挥,谁也不许乱动。”

老乡们眼神里瞬间涌起希望之火,本想求老天爷救命,没想到显灵的这位爷如此年轻勇武。他们在大水刚过来时,舍不得辛苦的劳动成果,想把淘的沙运出去。结果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出不去了。

郭松海点点人头,共17人。他明白,在如此月黑水猛之夜,无论是兵是民,谁也出不去。首先要稳住老乡,不要冒险送命,还有一个急切的事情是把小岛面对水的一面用石头堆高,以防水漫上来把人直接冲走。

于是,他招呼老乡一起堆石头。

这时候,战友殷国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涉险登上了小岛。不一会儿,五班战士陈千良(1973年入伍,湖北浠水人)也爬上来了。三人成组,郭松海把两个战友的肩膀使劲搂了搂,有了底气。

此时,他们看到五班战士张勇(1973年入伍,河南开封市人)从岸边下水了。他身上套了一个救生圈,救生圈上拉了一根尼龙绳。

原来,李连长一看水情如此凶险,立刻派张勇返回师大院,到工兵仓库领来大绳和细绳,只有把绳子投放到岛上,才有可能救人。

师大院距离救人的地点不过三公里,北京吉普拉着张勇很快返回。张勇把细尼龙绳的一头系在北京吉普的保险杠上,一头系在救生圈上,把救生圈套在自己身上,开始往小岛上跋涉。计划是细绳上岛,然后把粗绳拉过去,固定后,让老乡拉着粗绳出来。

水越来越大,声若雷吼。尼龙绳被大水扯出了一个大弧线,往侧后拽他力量很大,随时可能被冲倒,张勇走得艰难而勇敢。他心想,今天要是“光荣”了,连个遗书也没顾上写,连个女朋友也没来及谈,有点小遗憾啊。

眼看距离小岛只有十几米了,已经能看清了岛上的人了。就在张勇胜利在望的关头,意外发生,他身后的绳子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直接将他拽倒。他像失控的一叶扁舟翻滚着顺水而下,而身后的绳子又拉着他,把他“挂”在河中,任由洪水和石块冲击和拍打。此时,装甲车的探照灯追踪着他,岸上的人也边追边喊。好在张勇不仅水性好,而且脑子聪明,他立刻俯身水中,把救生圈从身上拽下来,然后拼死向岸上游。他爬上岸时,身上全是血——都是水里的石头给砸的撞的。

万幸,张勇捡回一条命。

张勇受伤后在陆军第十医院住院七天才出来。后任师侦察参谋、166团三营营长,转业后入职人民警察系列。要是那次不能从洪水中脱身,就不能端着大碗笑对“裤带面”了。

此时,还有两位侦察兵在冲岛过程中受阻,被困于另一处河心岛上。他们是五班长刘国(1971年入伍,河南新郑人)、战士王玉宝(1976年入伍,河南方城人)。

夜深水大,送绳计划受挫,救援行动只能停止。

救护车把张勇拉走了,作训参谋邱绪祥(1964年入伍,湖北浠水人)急疯了。如果救人不成,再把自己的五个兵搭进去,那麻烦大了。咱师的侦察兵可不做亏本的买卖。他手持高音大喇叭,镇定情绪对着河心小岛高喊:“郭松海,郭松海,听到后站起来回答。”

三个侦察兵身上只有一条解放军大裤衩,他们刚在水温摄氏五六度的水里拼搏半晌,这会儿浑身哆嗦,上下牙敲得哒哒响。郭松海听到呼叫,虽然伤痛难忍,仍站起来高举双手回答,可是,无论他怎样大声呼喊,岸边的人们也听不到。水太大了。邱参谋看到了郭松海脸上有血流下来。知道他受伤了。

此后,邱参谋每过一个小时就大声呼唤一次郭松海,可能是怕他们睡着了会冻死。郭松海开始还站起来在探照灯下露一小脸,可是不久他就站不起来了,天太冷,头太疼,回应对方也听不到,他和另外两个光身子的弟兄互相搂抱着,坐石头上熬过最漫长的夜晚。老乡把光板老羊皮袄披在他们身上,他们谢绝了,因为老乡也是冻得筛糠。后来,他们用麦秸盖在身上,虽然麦秸被雨淋湿,但也聊胜于无。

凌晨三时,师首长再下命令,168团3营前往增援。营长陈志林(1961年入伍,湖北云梦人,曾任167团团长、副师长)和该营9连连长薛新应(1970年入伍,河南南阳人,曾任师司令部副参谋长)接电话后,立刻带邱少云生前所在九连二排,跑步前往出事地点。

1983年的师班子。第一排左起参谋长李本武、副师长陈志林、师长宋步先、师政委师铁旺、副师长晏成忠。第二排左起167团政委刘泽新、炮兵团政委江学良、炮兵团团长杜丛修,师副政委申成俭,师政治部主任骆正平。第三排左起166团团长邱绪祥、166团副政委任三成、168团团长杜彻银、167团团长罗斌桥、168团政委曹宏业。延百亮摄

1964年的中士班长陈志林。那时候我军士兵分五个等级:下等兵、上等兵、下士、中士、上士。

九连这个排也是参加武装泅渡黄河的,与侦察排的弟兄们都认识,一到地方,互致军礼,再次查看水情。此时的大水似乎比昨晚上稍小,河面缩小到六七十米左右,但流速依然飞快。扔了一截竹子下去测,大约每秒十几米。

邱少云生前所在连连长薛新应。1977年在南营水坝

薛连长带的人里有投弹高手,想通过用细绳拴上石块的办法将绳索投放到岛上,无奈多次试投,都不成功,只好请示王科长,派连队身体素质最好的四班长赵长安再次试探涉水送绳。赵长安军事技术一流,尤其善于奔跑,动若脱兔。他认为水并不深,可以利用自己的速度冲过去。

赵长安把绳子斜挎在自己身上,憋足一股劲,向激流冲去,但是只跑了十几米,就被脚下滚动的大石头狠狠地绊倒了,岸上的弟兄一边大叫当心,一边拽着绳子施救。赵长安不愧是武林高手,手扒脚蹬,连滚带爬,不过一两分钟,已经爬上了岸。只见他被石头打得全身乌青,血流不止,不比张勇伤得轻。薛新应至今想来还心痛不已。

天麻麻亮时,武威地区的刘副专员赶到,王科长和陈营长向他报告了想法:第一步,虽然上游南营水库压力很大,承受着溃坝风险,但必须拿出十分钟减少放水量,这点最重要,万一水再大起来,把岛上的人冲跑了,再想救就难了。第二步,趁流速变小,派坦克训练团的装甲车趁流速变小时冲上小岛,然后我们的兵把将老乡拴在绳索上,拉紧绳索,人车配合,冲出大水。

刘副专员经请示上级同意,电告南营水库关小闸门。然后,在大水变小的瞬间,装甲车轰鸣着喷出浓烟,小心翼翼地绕开激流,抢滩小岛。两个河心岛上共22人,由郭松海组织登车,无法坐进装甲车的人用铁铣切断细绳,先把细绳拴在腰里,再连接到大绳上,大绳拴在装甲车上,然后抓紧大绳,听哨声和红旗指引,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水。

郭松海从装甲车里爬出来时,脸上的血迹已结痂,黑紫一片。他看见师参谋长张根太(1944年入伍、河北赵县人)朝他走了过来,心疼往他身上披了一个棉垫子。然后,参谋长用臂膀使劲搂了他一下,喊了一声:“老伙计——”

张根太是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军人,轻易不动感情,他这一搂,一喊,让郭松海差点掉眼泪。他哆哆嗦嗦地说,报报、报告首长,这是我我我我应该做的。

我的师,从来都是脚杆上绑大锣,走到哪,响到哪,狗撵鸭子呱呱叫,上鞋不使锥子——针(真)好。这不吗,刚到西北,立足未稳,就在这个名叫“武威”的地方威武了一把,在昔日“凉州”火热了一回。

1975年的师班子。前排右起:副师长刘学德、师政委王兰江、副政委高振文、师长解立根、副政委姚梦义。后排右起:副政委张石臣、副师长袁新广、参谋长张根太、副师长马春田、政治部副主任陈新兴。延百亮摄

郭松海被拉到陆军第十医院,诊断为脑震荡,护士从他头皮里抠出了不少砂石粒儿。他也没住院,包扎一下就走了。

(注:关于装甲车何时开到出事地点的问题,众人说法不一,郭松海说是侦察排到河边时装甲车就在。张勇说,他拿绳回来时看到装甲车开过来了。薛新应说,是在天快亮时装甲车才开过来。事隔多年,记忆有误差很正常,作者采纳了第一种说法,既武威地方政府在发现装甲车无法过河救人后向我部求援。)

郭松海于1978年提干,79年任侦察连连长,83年任师教导队副队长。84年师里组织侦察大队南下作战,他是预备人选,但因他脑震荡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最终落选,失去了一次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1986年,他转业到河南省驻马店地区一家国有建筑公司,从保卫干事干到公司两办(办公室党委办公室)主任。

不过,他人生最难的阶段也在转业后的一时期,这是军人的一道大坎,不脱几层皮,过不去。1998年至2000年,他的公司因为严重亏损发不了工资,郭老兵连续29个月没领到薪水,他夫人因为在同一单位,34个月没发工资。家人要吃饭,儿子读大学,他难为得一点招也没有,甚至动了去街上蹬三轮的念头。为啥最终没有去呢?郭老兵说,一是我在单位是分公司的党支部书记,我要走了人心就彻底散了;二是让我的兵们看见成何体统,老连长咋混成这样啦?

好在还有战友。战友们这个二千,那个三千地借钱给他,都说,知道你难,拿去花吧,不用还。郭老兵含着眼泪把战友的情义记在一个小本上,发誓说,情义永远都还不清,钱必须一分不少地都还上。

所幸,企业通过改制,转变经营思路和方式,终于扭亏为盈,补发了工资,迎来了转机。郭老兵把借来的钱还给了战友,度过了这场人生磨难。咋说呢,天底下,还真没有侦察兵吃不了的苦,过不去的坎。

这些年,为了补上老郭家的短板,填补文化不高的心头之痛,郭老兵凹着腰省吃俭用,头疼脑热的都不敢上医院,就是为了把儿子供成硕士研究生,让家族中出一个学历最高的人。郭老兵自己也不闲着,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书法家,找他求字的人还不老少。

《赞英雄的邱少云部队》

东征抗日寇,授旗冀鲁豫。浴血战宛东,功盖羊山集。追匪驰西南,援朝胜美帝。华章报荆楚,新曲奏河西。昆仑磨利剑,有我决无敌。

曾任炮兵团政治处主任的南阳老乡吕长恒作诗,郭松海手书。

郭老兵2011年退休,现在住在西安儿子家带孙子,闲暇时除了练字,还不忘打一套侦察兵的捕俘拳。看到的人都说:嗯,老郭这趟拳正宗。

郭老兵的捕俘拳


文:张林

编辑:李敏

责编:张剑利

主编:王生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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